第七十一章 红绫（上）
白唇退下之后，素江命祭仙剑重又穿越云层飞上了高处，两人默默无语了片刻。素江瞥了一眼白鸦，似笑非笑道：“白鸦哥哥，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白鸦吹了一声口哨，也笑了笑，在胸前环抱着双臂，道：“本盟主如此俊美无俦风流倜傥，有什么可吃醋的？”素江笑看着白鸦，不语。白鸦叹气道：“啧，好吧好吧。谁叫我的昭昭丫头长得这么倾国倾城，万灵通吃呢。白唇那小蛇妖，总共见你才几次，就对你这么九曲回肠念念不忘的，怎么着儿也不能是因为爱上你那复杂的内心世界了吧？妖喜欢看脸。”
素江道：“那白鸦哥哥喜欢我，也就是看上了我的好看皮囊？哼，和妖类一样肤浅。”
“你又故意这么说了。”白鸦摇摇头，无奈道，“之前我们俩靠着楼天辰的心镜而心意相通的日子里，我心里是怎么想你的，你会不清楚？何必总是拿话试探我？”
素江有些急了，情绪一波动，脑袋又撞钟似的痛起来，素江忍着痛追问白鸦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那时你心中有我，现在呢？人都是会变的......我开启神智后那样对你，又说了许多绝情的话，你肯定对我失望了、死心了、心灰意冷了......甚至厌恶、憎恨我......我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我就——啊！”素江越说越害怕，她的左右当阳穴随着痛楚的加剧而突突跳起来，她双手捏起一个灵诀，如电般抬手抵住自己额角，想要止痛，却收效甚微。
白鸦立时慌了，上前一步帮素江点住两边额角帮她缓解，口中道：“傻子，你别多想！我不会变的！我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即使你变了、即使天地倒转流星回首，我白鸦，也不会改变对昭素江的心意！放松、深呼吸，对，你先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去想，我就在这里陪你，你什么也不要想……”
素江并没有闭上眼，她固执地望着白鸦，道：“再疼我也要问清楚。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变。在神智的记忆中我见过太多被背叛的海誓山盟了，我怕。”
白鸦拉着素江在祭仙剑上坐下，苦笑道：“一直在变的明明是你这丫头。一会儿粘着我不放甚至不要命地为我挡刀，一会儿又满是冷心绝情视我为陌路——你现在还要把罪名都安在我的头上？你说你是不是无理取闹。”
素江眼神一暗，喃喃道：“当我开启神智，拥有所有人神的记忆时，我看见的所有的过去的碎片，残酷的、快乐的、悲伤的、兴奋的、平静的、痛苦的......匪夷所思的、荒唐可笑的、令人作呕的......那一切的一切像一片海洋，我只有浮上来，待在一个荒岛上，才能获得心中的静。但我也丢掉了自己真实的感觉，它们被藏在大海深处，现在我跳下来寻找它们，其它的碎片又总是来诱惑我的心，嘲笑我的天真和希望，让我失去自己的判断。”
白鸦道：“所以你要告诉我，我不是人神，不能切身去体会你说的一切。虽然我没办法阻止你神智中的那些碎片，但至少它们让你难受和困惑时，你可以说给我听。把你看到的碎片，告诉我，两个人一起承担时，也许你会轻松一些。”
素江眼中出现一丝游移不定，轻声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什么都和你说吗？如果那是最肮脏龌龊的记忆，我也可以和你说吗？白鸦哥哥会不会觉得那也是属于我的一部分？”
白鸦笑，捏了捏素江的耳朵，问道：“你都看见了什么？是不是哪个人神和他的爱侣做羞羞的事情了，让你这个纯情小丫头接受不了了？”
素江脸一红，不服气道：“你别说的好像你比我知道很多似的！你也不过比我大了几岁而已......我虽然自己没试过，但现在我看得已经比你多了去了......”素江越说，声音越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大声地说这种事情，也太不要脸面了些，若是父王昭睿和小叔昭血罗在的话，一定会说自己太失大衍国皇室体统。
白鸦看着素江的小模样——她两眼中有些慌乱无措，眼角泛着粉色，不自觉地开始咬嘴唇，即使脸上强作镇定，但逐渐有红梅色泽染上双颊。着实有点儿可爱。这个丫头现在像一只别扭不愿认输的小猫，白鸦嘴上又忍不住要找事情，想要逗逗昭素江。于是白鸦凑近素江鼻尖，声音低沉带着热热的呼吸，望着素江的眼，问道：“哦，照你的意思，你现在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是不是？那你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都具体是个什么场面？不如——昭素江你来教本盟主长长见识吧！”
白鸦看见自己每多说一个字，素江眼中的惊慌失措就更多一分。“变、变态！你干嘛想知道那些！脑袋里面整天不务正途......无聊透顶！不要脸！”素江的声音开始不自觉地紧张到飘忽。
白鸦心中暗想：原本之觉得，昭素江这丫头小时候被她父王和小叔保护着，很少接触到这种男女之事，于这方面还是个小孩子。现在看来，她何止是白卷一幅，简直就是对情之欢好有莫大恐惧，提上只言片语都像沾染秽物似的......幸好自己之前一直压抑着对她的那些肌肤相亲的情爱之念，不然若叫素江察觉，还不吓得对自己退避三舍？
不行不行，有病得治。白鸦握拳咳了两声，余光中看了眼素江，决定温水煮青蛙，就从今日开始下锅。
白鸦正色道：“昭素江，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理解这些事情的，也许各国皇族都是这么教导贵族女子的。但你要知道，天下万灵，雌雄相交，阴阳相合，这是自然之法，积己予彼，生生不息。为什么在你那里听起来就那么肮脏龌龊呢？你不该把生命诞生之法、情爱交合之道想得那么不堪。”
素江愣愣看着白鸦，一时无从辩驳。素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神之星煌的那些记忆碎片，那画面这几日总是跑出来，干也赶不走，素江闭上眼，反而愈发清晰，栩栩如生。素江心一横，心道说出来就说出来，自己一个恶心难受还不如两个人一起难受！
“我、我看见......”素江的声音如细细的碎砂轻柔散乱碾开在白鸦的额上，心头，痒痒的酥酥的，“我看见他在亲一只女妖，那女妖□□地躺在他的怀里，皮肤像雪一样白，两只软软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
“唔，就像这样？”白鸦拉着素江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脑后。“你干嘛！”素江脑海中画面犹在，忽然白鸦触碰到自己的手，素江惊得瞪大眼睛，本能地向后缩手，却被白鸦紧紧有力地按住。白鸦脚下点了点祭仙剑剑身，祭仙剑很有默契地抬高，带着二人向着无法被窥伺的云端更高处飞去。
“别紧张，别炸毛，昭素江，你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白鸦身体微微前倾，素江的双手被他按在素江身体两侧，素江此刻的眼中，白鸦仿佛不再是一阵捉摸不定随时会荡开的风，而是风有了形状有了重量，那重量让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只呆呆被他望着，如同被施了定格时空的术法。素江动了动唇，小声回答道：“是你、是——白鸦哥哥。”
“我不会伤害你，你继续说，你在记忆画面中还看到什么？他们快乐吗？你刚刚说他在亲那只女妖，他亲在哪里？是这样吗？”白鸦在素江额头吻了吻，吻了吻素江的碎发和耳朵，然后吻了吻素江左眼角的鲜红血痣，又吻了吻右边的。“你知道吗，初见你时，我就觉得，这丫头绝对有些固执在身上。你看你脸上的痣，都长得这么齐齐整整，一模一样成一对儿，还在左右眼角相同的位置，它们在你的脸上，像会哭会笑会说话的绯晶。两颗痣都这么完美，人么，就更是——”白鸦道。
“更是什么？”感觉到素江被自己缓解了情绪，没有方才那般僵硬和紧张了，白鸦笑道：“你别光追着我问，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他亲了女妖，他们快乐吗？”
“他们快乐吗？我也不知道，他们看起来很快乐，那女妖有时在笑，有时在哭，有时我也分不清，但女妖一直紧紧缠在他的身上，不愿一丝一毫的片刻分开。而他，他嘴角上扬，脸上在笑，眼里却是漆黑的漩涡，因为里面旋转着的是疯狂......”素江抬头望着白鸦，白鸦却觉得素江的目光中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令天下生灵皆退避三舍的人。素江喃喃说着，猛然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痛苦喊道：“不！他根本不快乐！他没有资格快乐，他就是个疯子！他根本对那女妖无情无爱，他只是为了杀戮和鲜血！”“别看了！别想了！”白鸦迅速伸手点在素江风府穴处，释出阳之灵力御定心诀助素江冷静下来，阳之灵力比水之灵力霸道，发挥起来更快。
“我不问了。不问了。”白鸦心中后悔，他一手搂住素江，发现素江身体还在颤抖，另一只手反复御诀点过素江背上几处大穴，指下那一段细细的脊骨令白鸦觉得自己一用力就会碎掉。白鸦想知道，会在素江神智中令素江自己都那么害怕的人到底是谁，但白鸦没有再开口。
素江趴在白鸦的胸前，白鸦在她背上的轻抚让素江舒服许多，她不自觉抓紧了白鸦的衣襟，仿佛知道白鸦心中所想，她虚弱答道：“那个他。是神之星煌。”
神厄之后霄明神州的第七代人神，神之星煌，于神隐历六百六十五年得封人神，之后大起兵戈，灭了不少小国小族，更是屠戮很多非人族类，囚鸟灵、兽灵、死灵和海魔一族四王，禁异种通婚，并有箴言曰：“有肉可吃，乐哉。有生可杀，快哉。”
霄明神州的修灵者，半阶相克，若修为差了半阶以上，相同术法，阶高者放大效用，阶低者弱化效用，所以很快白鸦的定心诀就在素江身上失效了。“走开！走开！不要出现在我眼前！白鸦哥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回忆这样的画面！”素江开始语无伦次地挣扎起来，满面惊恐，“我受不了了......他、他还在那女妖的身体里面，他脸上是微笑和享受，但他竟然直接用手把女妖的头拧了下来！他在吃那女妖的脑子！他是人神啊，他怎么可以那么做！”怎么可以，为万灵至尊的一代人神，竟行妖魔鬼怪之恶！
“白鸦哥哥，求求你，求求你让那画面消失好不好......不要、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走开啊！！！那不是我，不是人神，人神不可能那么做的，不是我，我是谁？我到底曾经做了什么？！”素江崩溃地哀求，如雏雁失护之悲鸣，她身处的恐惧来源于自己的神识之中，她陷入了神之星煌的记忆碎片之中，她无处遁逃，只能徒劳地抓紧身边的少年。
“看着我！昭素江，我命令你，看着我！只看着我，想着我！要让我帮你，就照我说的做——现在，回答我的问题！”白鸦强硬地将素江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此时的素江力气出奇地大，即使没有使用神力，白鸦也几乎要按不住她。而白鸦生怕她在失控状态中神力也一并失控，更是不敢直接对她使用灵诀刺激到她。“回答我，你是谁？”白鸦沉声问道。“我是谁？自然是人神，我是霄明神州独一无二的人神......”“不，这不算回答！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个人神的名字？不知道，我不知道！”素江的双手痛苦地攥紧，指尖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你是昭素江！不是星煌！”白鸦低吼。“不，什么昭素江，你骗我！”素江双眼之中此刻是一片混沌，她仿佛已看不见任何真实，与修灵者走火入魔的状态无异。
素江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是白鸦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白鸦也闭上了眼，倾身向前，将自己的额贴上了素江的额，白鸦的声音放得很低，淙淙流过，有着可以熄灭一切的水的力量。白鸦问道：“换一个问题。我是谁？你的眼睛太不好使，就这么闭着回答，我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素江在一片令她作呕和恐惧的漩涡中，似乎突然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拉了一把，双眼热热的，她的睫毛蝴蝶振翅，扫过少年人的干燥掌心。素江睁开了双眼，眼前谁的手指骨节分明，白鸦有所感觉，放下了手，两人相抵的额也分开了。素江微微吐出一口气，回过神，天空中正是日落，金橘色夕阳刺眼。“你是，白鸦？”素江不自觉地说出了她的回答。
素江两眼散乱的视线慢慢聚集在白鸦玉石无瑕的面庞上，只见白鸦凤目之中浮出一层金色光芒，甚至比此刻的落日更灿烂。那是白鸦的涅金瞳，在大衍天京城的踏风阁上素江曾看他对八池玉鸩使过，证明他梦朔少主的身份。白鸦极少现出他的涅金瞳，所以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涅金瞳可配合阳之灵力使出一种摄人心神的灵诀，名叫回梦之术。回梦之术须两者的额首天庭相触，可令被施术者的心绪受施术者主导和影响，被施术者越是心神不宁就越有效果。白鸦本也没有把握回梦之术对人神有没有作用，听见素江认出自己，白鸦低笑道：“不错，不承认自己是昭素江，还认得我是白鸦。那你现在就好好认真地看着白鸦哥哥，脑袋里不许有其他人了！”说完，白鸦目光垂下，落在素江左眼的血痣上，而他的吻，落在了素江的唇上。
祭仙剑载着两个交缠在一起身影，再次快速升高，越过夕阳余晖，越过天空中意图的窥伺的零星鸟妖，超越最高的云层，向那更冷的不胜寒之处而去。而素江，在白鸦带给她的滚烫的吻、坚定的臂弯里......第一次，她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颤栗的感觉，那是一种她无法形容不可描述的、说不出口的快乐，和她在神智混乱中所看见的那些时而一样，又时而不同，她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声音对白鸦道：“白鸦，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她只能说出她的怕，但是她并不敢说出她的快乐，那些似曾相识的回忆令她莫名有种罪恶感。白鸦除了亲吻她的全身，并没有做其他事情，但那漫长的断断续续的亲吻足以点燃既陌生又熟悉的快乐。在那快乐里，素江暂时忘记了父王对她的正统皇室教导之言，暂时忘记了神之星煌在一场场无休止交欢之中虐杀非人族类的残忍血腥，暂时忘记了自己心底深处对欢好之事恍恍惚惚的抵触逃避，忘记了那些混乱神智中看见天之族们的悲剧。对于这种亲密之事，素江觉得她仿佛是喜欢的，仿佛是接受的，但只是在身边这个少年身上，只有在白鸦这里，做这样的事才是干净的。重云之上，天光不在，躺在祭仙剑冰凉古朴的剑刃上，少女与少年没有一丝衣物相隔，互相依偎，素江觉得自己又重新是原来的自己了，而不是任何一位人神，不是任何一段碎片记忆中的主角，她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不是为情所困的男子、不是为天下万灵忧心不已的半神......素江忽然伸手勾住白鸦的脖颈，生涩地亲了亲对方，是一个笨拙大胆的、包含少女芬芳的回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抬头可观繁星漫天，稀薄的空气中涌动着阴阳两种灵力，游散之间泛起幽微的粼粼之光。白鸦搂着素江，两人在世界至高之处，周围是寂静和空无，是极度的冷，但两人灵力在身，并不被这冰冷所困扰，反在孤寂中找到了一缕相伴的暖意。素江可以听见白鸦和自己的心跳，她的嘴角忽然泛起一抹调皮笑意，伸手按在白鸦的胸膛上道：“停住！”白鸦笑，胸膛微震，转头看素江道：“啧，好狠啊昭素江，停了就死了。”素江道：“谁叫你心跳比我的快，我就想你等等我。白鸦，我刚才真的很怕。掉进那些人神回忆碎片的自己，无从挣脱，却找不到你的感觉，很可怕。”
白鸦看了素江片刻，然后也抬手放在左胸按了下道：“不怕。那就叫它停住，等等你好了。”然后白鸦把素江散乱落在他脸上的鸦羽长拨开，声音阴郁道：“我要让那什么神之星煌、让那个死变态滚出你的世界。”
神之星煌的名字让素江身体打了一个小激灵，她竟然觉得冷，打了个喷嚏，骂道：“呸呸呸！白鸦，我刚摆脱掉那段记忆的纠缠！你却又要提醒我！”
“嘶——哎疼——好好，我说错话，是我错了！我不该提！”白鸦笑着求饶，又敛了神色，端端正正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千万别被不相干的人影响了。相爱的人在一起，情爱之事是很美很自然的。就像——”就像冬深雪三尺时熊入眠，春来花探枝时蛙渐鸣。
素江怔了怔，忽然脸色如烧云一般，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刚刚只是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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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鸦吹了一声口哨，也笑了笑，在胸前环抱着双臂，道：“本盟主如此俊美无俦风流倜傥，有什么可吃醋的？”素江笑看着白鸦，不语。白鸦叹气道：“啧，好吧好吧。谁叫我的昭昭丫头长得这么倾国倾城，万灵通吃呢。白唇那小蛇妖，总共见你才几次，就对你这么九曲回肠念念不忘的，怎么着儿也不能是因为爱上你那复杂的内心世界了吧？妖喜欢看脸。”
素江道：“那白鸦哥哥喜欢我，也就是看上了我的好看皮囊？哼，和妖类一样肤浅。”
“你又故意这么说了。”白鸦摇摇头，无奈道，“之前我们俩靠着楼天辰的心镜而心意相通的日子里，我心里是怎么想你的，你会不清楚？何必总是拿话试探我？”
素江有些急了，情绪一波动，脑袋又撞钟似的痛起来，素江忍着痛追问白鸦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那时你心中有我，现在呢？人都是会变的......我开启神智后那样对你，又说了许多绝情的话，你肯定对我失望了、死心了、心灰意冷了......甚至厌恶、憎恨我......我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我就——啊！”素江越说越害怕，她的左右当阳穴随着痛楚的加剧而突突跳起来，她双手捏起一个灵诀，如电般抬手抵住自己额角，想要止痛，却收效甚微。
白鸦立时慌了，上前一步帮素江点住两边额角帮她缓解，口中道：“傻子，你别多想！我不会变的！我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即使你变了、即使天地倒转流星回首，我白鸦，也不会改变对昭素江的心意！放松、深呼吸，对，你先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去想，我就在这里陪你，你什么也不要想……”
素江并没有闭上眼，她固执地望着白鸦，道：“再疼我也要问清楚。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变。在神智的记忆中我见过太多被背叛的海誓山盟了，我怕。”
白鸦拉着素江在祭仙剑上坐下，苦笑道：“一直在变的明明是你这丫头。一会儿粘着我不放甚至不要命地为我挡刀，一会儿又满是冷心绝情视我为陌路——你现在还要把罪名都安在我的头上？你说你是不是无理取闹。”
素江眼神一暗，喃喃道：“当我开启神智，拥有所有人神的记忆时，我看见的所有的过去的碎片，残酷的、快乐的、悲伤的、兴奋的、平静的、痛苦的......匪夷所思的、荒唐可笑的、令人作呕的......那一切的一切像一片海洋，我只有浮上来，待在一个荒岛上，才能获得心中的静。但我也丢掉了自己真实的感觉，它们被藏在大海深处，现在我跳下来寻找它们，其它的碎片又总是来诱惑我的心，嘲笑我的天真和希望，让我失去自己的判断。”
白鸦道：“所以你要告诉我，我不是人神，不能切身去体会你说的一切。虽然我没办法阻止你神智中的那些碎片，但至少它们让你难受和困惑时，你可以说给我听。把你看到的碎片，告诉我，两个人一起承担时，也许你会轻松一些。”
素江眼中出现一丝游移不定，轻声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什么都和你说吗？如果那是最肮脏龌龊的记忆，我也可以和你说吗？白鸦哥哥会不会觉得那也是属于我的一部分？”
白鸦笑，捏了捏素江的耳朵，问道：“你都看见了什么？是不是哪个人神和他的爱侣做羞羞的事情了，让你这个纯情小丫头接受不了了？”
素江脸一红，不服气道：“你别说的好像你比我知道很多似的！你也不过比我大了几岁而已......我虽然自己没试过，但现在我看得已经比你多了去了......”素江越说，声音越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大声地说这种事情，也太不要脸面了些，若是父王昭睿和小叔昭血罗在的话，一定会说自己太失大衍国皇室体统。
白鸦看着素江的小模样——她两眼中有些慌乱无措，眼角泛着粉色，不自觉地开始咬嘴唇，即使脸上强作镇定，但逐渐有红梅色泽染上双颊。着实有点儿可爱。这个丫头现在像一只别扭不愿认输的小猫，白鸦嘴上又忍不住要找事情，想要逗逗昭素江。于是白鸦凑近素江鼻尖，声音低沉带着热热的呼吸，望着素江的眼，问道：“哦，照你的意思，你现在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是不是？那你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都具体是个什么场面？不如——昭素江你来教本盟主长长见识吧！”
白鸦看见自己每多说一个字，素江眼中的惊慌失措就更多一分。“变、变态！你干嘛想知道那些！脑袋里面整天不务正途......无聊透顶！不要脸！”素江的声音开始不自觉地紧张到飘忽。
白鸦心中暗想：原本之觉得，昭素江这丫头小时候被她父王和小叔保护着，很少接触到这种男女之事，于这方面还是个小孩子。现在看来，她何止是白卷一幅，简直就是对情之欢好有莫大恐惧，提上只言片语都像沾染秽物似的......幸好自己之前一直压抑着对她的那些肌肤相亲的情爱之念，不然若叫素江察觉，还不吓得对自己退避三舍？
不行不行，有病得治。白鸦握拳咳了两声，余光中看了眼素江，决定温水煮青蛙，就从今日开始下锅。
白鸦正色道：“昭素江，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理解这些事情的，也许各国皇族都是这么教导贵族女子的。但你要知道，天下万灵，雌雄相交，阴阳相合，这是自然之法，积己予彼，生生不息。为什么在你那里听起来就那么肮脏龌龊呢？你不该把生命诞生之法、情爱交合之道想得那么不堪。”
素江愣愣看着白鸦，一时无从辩驳。素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神之星煌的那些记忆碎片，那画面这几日总是跑出来，干也赶不走，素江闭上眼，反而愈发清晰，栩栩如生。素江心一横，心道说出来就说出来，自己一个恶心难受还不如两个人一起难受！
“我、我看见......”素江的声音如细细的碎砂轻柔散乱碾开在白鸦的额上，心头，痒痒的酥酥的，“我看见他在亲一只女妖，那女妖□□地躺在他的怀里，皮肤像雪一样白，两只软软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
“唔，就像这样？”白鸦拉着素江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脑后。“你干嘛！”素江脑海中画面犹在，忽然白鸦触碰到自己的手，素江惊得瞪大眼睛，本能地向后缩手，却被白鸦紧紧有力地按住。白鸦脚下点了点祭仙剑剑身，祭仙剑很有默契地抬高，带着二人向着无法被窥伺的云端更高处飞去。
“别紧张，别炸毛，昭素江，你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白鸦身体微微前倾，素江的双手被他按在素江身体两侧，素江此刻的眼中，白鸦仿佛不再是一阵捉摸不定随时会荡开的风，而是风有了形状有了重量，那重量让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只呆呆被他望着，如同被施了定格时空的术法。素江动了动唇，小声回答道：“是你、是——白鸦哥哥。”
“我不会伤害你，你继续说，你在记忆画面中还看到什么？他们快乐吗？你刚刚说他在亲那只女妖，他亲在哪里？是这样吗？”白鸦在素江额头吻了吻，吻了吻素江的碎发和耳朵，然后吻了吻素江左眼角的鲜红血痣，又吻了吻右边的。“你知道吗，初见你时，我就觉得，这丫头绝对有些固执在身上。你看你脸上的痣，都长得这么齐齐整整，一模一样成一对儿，还在左右眼角相同的位置，它们在你的脸上，像会哭会笑会说话的绯晶。两颗痣都这么完美，人么，就更是——”白鸦道。
“更是什么？”感觉到素江被自己缓解了情绪，没有方才那般僵硬和紧张了，白鸦笑道：“你别光追着我问，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他亲了女妖，他们快乐吗？”
“他们快乐吗？我也不知道，他们看起来很快乐，那女妖有时在笑，有时在哭，有时我也分不清，但女妖一直紧紧缠在他的身上，不愿一丝一毫的片刻分开。而他，他嘴角上扬，脸上在笑，眼里却是漆黑的漩涡，因为里面旋转着的是疯狂......”素江抬头望着白鸦，白鸦却觉得素江的目光中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令天下生灵皆退避三舍的人。素江喃喃说着，猛然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痛苦喊道：“不！他根本不快乐！他没有资格快乐，他就是个疯子！他根本对那女妖无情无爱，他只是为了杀戮和鲜血！”“别看了！别想了！”白鸦迅速伸手点在素江风府穴处，释出阳之灵力御定心诀助素江冷静下来，阳之灵力比水之灵力霸道，发挥起来更快。
“我不问了。不问了。”白鸦心中后悔，他一手搂住素江，发现素江身体还在颤抖，另一只手反复御诀点过素江背上几处大穴，指下那一段细细的脊骨令白鸦觉得自己一用力就会碎掉。白鸦想知道，会在素江神智中令素江自己都那么害怕的人到底是谁，但白鸦没有再开口。
素江趴在白鸦的胸前，白鸦在她背上的轻抚让素江舒服许多，她不自觉抓紧了白鸦的衣襟，仿佛知道白鸦心中所想，她虚弱答道：“那个他。是神之星煌。”
神厄之后霄明神州的第七代人神，神之星煌，于神隐历六百六十五年得封人神，之后大起兵戈，灭了不少小国小族，更是屠戮很多非人族类，囚鸟灵、兽灵、死灵和海魔一族四王，禁异种通婚，并有箴言曰：“有肉可吃，乐哉。有生可杀，快哉。”
霄明神州的修灵者，半阶相克，若修为差了半阶以上，相同术法，阶高者放大效用，阶低者弱化效用，所以很快白鸦的定心诀就在素江身上失效了。“走开！走开！不要出现在我眼前！白鸦哥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回忆这样的画面！”素江开始语无伦次地挣扎起来，满面惊恐，“我受不了了......他、他还在那女妖的身体里面，他脸上是微笑和享受，但他竟然直接用手把女妖的头拧了下来！他在吃那女妖的脑子！他是人神啊，他怎么可以那么做！”怎么可以，为万灵至尊的一代人神，竟行妖魔鬼怪之恶！
“白鸦哥哥，求求你，求求你让那画面消失好不好......不要、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走开啊！！！那不是我，不是人神，人神不可能那么做的，不是我，我是谁？我到底曾经做了什么？！”素江崩溃地哀求，如雏雁失护之悲鸣，她身处的恐惧来源于自己的神识之中，她陷入了神之星煌的记忆碎片之中，她无处遁逃，只能徒劳地抓紧身边的少年。
“看着我！昭素江，我命令你，看着我！只看着我，想着我！要让我帮你，就照我说的做——现在，回答我的问题！”白鸦强硬地将素江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此时的素江力气出奇地大，即使没有使用神力，白鸦也几乎要按不住她。而白鸦生怕她在失控状态中神力也一并失控，更是不敢直接对她使用灵诀刺激到她。“回答我，你是谁？”白鸦沉声问道。“我是谁？自然是人神，我是霄明神州独一无二的人神......”“不，这不算回答！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个人神的名字？不知道，我不知道！”素江的双手痛苦地攥紧，指尖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你是昭素江！不是星煌！”白鸦低吼。“不，什么昭素江，你骗我！”素江双眼之中此刻是一片混沌，她仿佛已看不见任何真实，与修灵者走火入魔的状态无异。
素江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是白鸦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白鸦也闭上了眼，倾身向前，将自己的额贴上了素江的额，白鸦的声音放得很低，淙淙流过，有着可以熄灭一切的水的力量。白鸦问道：“换一个问题。我是谁？你的眼睛太不好使，就这么闭着回答，我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素江在一片令她作呕和恐惧的漩涡中，似乎突然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拉了一把，双眼热热的，她的睫毛蝴蝶振翅，扫过少年人的干燥掌心。素江睁开了双眼，眼前谁的手指骨节分明，白鸦有所感觉，放下了手，两人相抵的额也分开了。素江微微吐出一口气，回过神，天空中正是日落，金橘色夕阳刺眼。“你是，白鸦？”素江不自觉地说出了她的回答。
素江两眼散乱的视线慢慢聚集在白鸦玉石无瑕的面庞上，只见白鸦凤目之中浮出一层金色光芒，甚至比此刻的落日更灿烂。那是白鸦的涅金瞳，在大衍天京城的踏风阁上素江曾看他对八池玉鸩使过，证明他梦朔少主的身份。白鸦极少现出他的涅金瞳，所以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涅金瞳可配合阳之灵力使出一种摄人心神的灵诀，名叫回梦之术。回梦之术须两者的额首天庭相触，可令被施术者的心绪受施术者主导和影响，被施术者越是心神不宁就越有效果。白鸦本也没有把握回梦之术对人神有没有作用，听见素江认出自己，白鸦低笑道：“不错，不承认自己是昭素江，还认得我是白鸦。那你现在就好好认真地看着白鸦哥哥，脑袋里不许有其他人了！”说完，白鸦目光垂下，落在素江左眼的血痣上，而他的吻，落在了素江的唇上。
祭仙剑载着两个交缠在一起身影，再次快速升高，越过夕阳余晖，越过天空中意图的窥伺的零星鸟妖，超越最高的云层，向那更冷的不胜寒之处而去。而素江，在白鸦带给她的滚烫的吻、坚定的臂弯里......第一次，她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颤栗的感觉，那是一种她无法形容不可描述的、说不出口的快乐，和她在神智混乱中所看见的那些时而一样，又时而不同，她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声音对白鸦道：“白鸦，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她只能说出她的怕，但是她并不敢说出她的快乐，那些似曾相识的回忆令她莫名有种罪恶感。白鸦除了亲吻她的全身，并没有做其他事情，但那漫长的断断续续的亲吻足以点燃既陌生又熟悉的快乐。在那快乐里，素江暂时忘记了父王对她的正统皇室教导之言，暂时忘记了神之星煌在一场场无休止交欢之中虐杀非人族类的残忍血腥，暂时忘记了自己心底深处对欢好之事恍恍惚惚的抵触逃避，忘记了那些混乱神智中看见天之族们的悲剧。对于这种亲密之事，素江觉得她仿佛是喜欢的，仿佛是接受的，但只是在身边这个少年身上，只有在白鸦这里，做这样的事才是干净的。重云之上，天光不在，躺在祭仙剑冰凉古朴的剑刃上，少女与少年没有一丝衣物相隔，互相依偎，素江觉得自己又重新是原来的自己了，而不是任何一位人神，不是任何一段碎片记忆中的主角，她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不是为情所困的男子、不是为天下万灵忧心不已的半神......素江忽然伸手勾住白鸦的脖颈，生涩地亲了亲对方，是一个笨拙大胆的、包含少女芬芳的回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抬头可观繁星漫天，稀薄的空气中涌动着阴阳两种灵力，游散之间泛起幽微的粼粼之光。白鸦搂着素江，两人在世界至高之处，周围是寂静和空无，是极度的冷，但两人灵力在身，并不被这冰冷所困扰，反在孤寂中找到了一缕相伴的暖意。素江可以听见白鸦和自己的心跳，她的嘴角忽然泛起一抹调皮笑意，伸手按在白鸦的胸膛上道：“停住！”白鸦笑，胸膛微震，转头看素江道：“啧，好狠啊昭素江，停了就死了。”素江道：“谁叫你心跳比我的快，我就想你等等我。白鸦，我刚才真的很怕。掉进那些人神回忆碎片的自己，无从挣脱，却找不到你的感觉，很可怕。”
白鸦看了素江片刻，然后也抬手放在左胸按了下道：“不怕。那就叫它停住，等等你好了。”然后白鸦把素江散乱落在他脸上的鸦羽长拨开，声音阴郁道：“我要让那什么神之星煌、让那个死变态滚出你的世界。”
神之星煌的名字让素江身体打了一个小激灵，她竟然觉得冷，打了个喷嚏，骂道：“呸呸呸！白鸦，我刚摆脱掉那段记忆的纠缠！你却又要提醒我！”
“嘶——哎疼——好好，我说错话，是我错了！我不该提！”白鸦笑着求饶，又敛了神色，端端正正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千万别被不相干的人影响了。相爱的人在一起，情爱之事是很美很自然的。就像——”就像冬深雪三尺时熊入眠，春来花探枝时蛙渐鸣。
素江怔了怔，忽然脸色如烧云一般，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刚刚只是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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